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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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趙踞傾身,幾乎跟她面對面,他說話時候呼吸的氣息近在咫尺。

他握著仙草的手,引她握住那把匕首,輕輕地放在了自己的頸間。

這個姿勢,若是旁人看來,就如同皇帝伏底了身體,想要親吻床上的人一樣。

但如果靠近了看,有了那把匕首,皇帝的姿態卻突然變成了引頸就戮。

仙草定定地看著趙踞,雙眸情不自禁地睜大了幾分。

她才剛醒來,連說話的力氣都微弱之極,自然也無法隨意活動。

可是皇帝這樣貼心,居然把匕首放在了她的掌心裏,架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。

在這種情形下,只要仙草願意,隨便地將刀貼近一劃,皇帝只怕立刻就要血濺當場。

可是趙踞的眼中全無遲疑,也無半分的恐懼。

他沈靜非常地凝眸看她,似乎只想看她如何選擇。

終於,仙草說道:“皇上……是不是知道我不會殺你。”

趙踞道:“為什麽?”

仙草道:“如果我是小鹿,那麽喜歡皇上,怎會忍心傷你半分。”

“那你要是……徐憫呢?”

皇帝在念她的名字的時候,語氣特別的輕些,帶著一點兒下意識的小心翼翼。

或者是因為長久的受徐憫的照拂,敬愛交加,再加上那些微妙不能言的情緒,在這種情形下直呼其名,對皇帝來說也是一件不易的事。

仙草並不回答。

“說啊,”趙踞道:“你不是很敢說嗎,今日把太後氣的直嚷心口疼。”

仙草笑了:“皇上向來孝順,我今兒對太後無禮,皇上怎麽不將我殺之以寬慰太後之心?”

趙踞道:“如果是換了別的什麽人,一百個、一千個自然也都殺了。”

仙草道:“是嗎。那皇上是對我容情了。”

她的目光下移,掠過趙踞的腰間,因為皇帝早就換了一身衣裳,龍袍上完好無損,也看不見什麽傷。

白日他在太後到來之前將匕首藏起來、掩飾傷口的舉止不由自主地又浮現眼前。

仙草說道:“皇上想要答案,我就告訴你。”

趙踞目不轉睛地看著她:“你說。”

仙草輕輕地嘆了口氣,手松開。

匕首落下。

趙踞的眸色亮了幾分。

仙草終於說道:“我只是小鹿。”

趙踞一楞,雙眼中的光亮在瞬間消退了幾分,他像是在瞬間吞了一枚黃連子,喉頭梗澀不已:“你……”

仙草垂了眼皮,長睫閃爍:“我知道,曾經小鹿對你做過不可饒恕之事。”

趙踞臉色立變。

仙草不看他,繼續說道:“但對我而言,小鹿,就像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,是我自己的孩子,我疼惜她,不管她做了什麽錯事,我只覺著是自己看的不夠好,皇上可明白這種心情嗎。”

趙踞驀地靠近了幾分,幾乎有些無法相信:“你是、你是在說……”

仙草擡眸,眼中的朦朧淚光如秋日的湖波般閃爍:“其實對我而言,只想小鹿能夠快快活活的就是了。沒想到她反而替我去了,所以,從此後我只是小鹿,我會替她……”

話音未落,趙踞已經張手在她的肩頭往下一抄,竟是把她輕輕地抱住了。

仙草一怔:“皇上……”

“朕、就知道……”趙踞一句話沒有說完便停下了,像是強行咽下了什麽。

皇帝似輕似重地這樣俯身抱著仙草,他頭上戴著的翼善冠的烏紗蹭著她的鬢角,發出沙沙地細微響動。

仙草感覺到皇帝的頭臉跟身上散發的熱力,同時,卻也感覺到他好像是在輕輕的戰栗,翼善冠上的金龍勾著她的發絲,顫巍巍而動,難解難分。

仙草沈默,她出了會兒神,突然覺著一陣疲倦席卷而來。

終於,仙草長長地嘆了聲,她閉上雙眼,不管不顧地重又昏睡過去了。

****

幾乎與此同時,延壽宮內,卻也有數個太醫立在太後的寢殿之外,只是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左右為難的苦色。

自打從乾清宮回來後,太後就嚷心口疼,當即傳了許多太醫來。

診治之後,太醫們說太後是一時急怒,進獻的是清心寧神丹,太後卻不肯吃藥,反而斥責太醫們無用。

幸而有小國舅看護著,後來方太妃跟顏珮兒聞訊又雙雙趕來,太後才算消停。

她不再針對太醫,卻因為顏珮兒到來,突然像是委屈加倍了似的,嗚咽著哭了起來。

乾清宮內給仙草痛斥了一頓,太後自己都覺著無地自容,她無法向著方太妃跟顏珮兒說明,便只說是皇帝縱容仙草放肆,渾然不把她這個娘親放在眼裏等話。

方太妃遲疑道:“我原先也聽說了那鹿仙草回宮了,還以為是他們傳錯了,沒想到竟是真的?娘娘且不要如此傷心,畢竟誰也不知道皇上這會子傳她回宮是為了什麽事,也許是咱們不知道的朝中正經事呢?”

太後當即道:“朝中的正經大事,需要交給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賤婢去做?難道朝中就沒有別的人了?都說是兒大不由娘,我如今也總算明白這意思了……我如今竟連一個宮女都比不上……”說著又哭起來。

方太妃忙道:“太後千萬別這麽說!”

顏珮兒見太後這般模樣,在旁不禁也紅了眼圈,轉頭默默落淚。

她身邊的嬤嬤也忙勸:“昭儀快別這樣,太後正是傷心的時候,昭儀若也跟著哭起來,可怎麽樣呢?”

不料顏太後見顏珮兒落了淚,更加心酸,便將她拉到身邊兒,說道:“珮兒也是個苦命的,你的出身,樣貌,品格,哪裏不比那個賤婢高上千百倍,皇上有了這樣的神仙人物,卻還是那麽的不開眼,反而去喜歡那種貨色,當初因為蔡勉從中作梗,沒有讓你登上鳳位已經是極委屈了,如今還要跟那種人同處後宮,別說是你,連我都無法忍受。咱們娘兩個,索性就回顏家去罷了。”

方太妃聽了這話,越發惶恐:“娘娘,您在氣頭上,可千萬別說這些,若是讓皇上聽了,不知怎麽傷心呢。”

顏珮兒本來靠在太後懷中落淚,聽太後越說越嚴重,才忍淚道:“太後,珮兒並不是因為自己難過,只是……只是也有些想不通,太後跟皇上本是母慈子孝,毫無嫌隙,怎麽就因為區區一個小宮女,就鬧得如此天翻地覆的?太後身子又弱,若真的氣出個三長兩短來,卻叫珮兒如何自處?”

顏珮兒身邊的嬤嬤也急忙道:“是啊太後娘娘,奴婢大膽也說一句,娘娘這會兒若是離開宮中,一來讓皇上面上過不去,二來,太後若是走了,試問這宮內還有誰能轄制得了那人?更何況太後若是還帶了昭儀走,在皇上而言,只怕還以為是昭儀攛掇太後的,必然也不喜歡昭儀了,又何苦如此呢?”

顏太後聽了兩人的話,驀地給點醒了似的,便止住眼淚,微微頷首。

方太妃道:“還是昭儀明白,太後既然這樣疼惜昭儀,那就很該自個兒保重鳳體啊。皇上再怎麽樣,也畢竟是您的親生骨肉,沒有個為了一個女子而不要自己親娘的,何況若皇上真這樣兒,那朝廷禮法上也說不過去呀。”

顏珮兒拭去眼角淚痕,溫聲道:“是,我也覺著表哥不像是那樣的人,興許是其中有什麽隱情,太後若真的疼惜我,那就聽太妃的,好生保養,別先自亂了陣腳,鬧得不可開交才好。”

眾人勸了半晌,顏太後總算回心轉意:“你們說的都有道理,的確是本宮有些太情急了。”

她回想今日在乾清宮內種種,疑惑地說道:“這鹿仙草原先只不過是個蠢蠢笨笨的丫頭,怎麽自打徐憫死了後,她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,說話伶牙俐齒、狠狠毒毒的……”

顏珮兒忖度道:“我先前不大見過這小鹿姑姑,是以不知她先前的性情。但是後來她在表哥的乾清宮內,我每次跟她相見,卻知道她是個最是聰明謹慎,辦事滴水不漏進退有致的人,所謂‘蠢蠢笨笨’,竟是半點兒也不曾有。”

顏太後看向方太妃:“興許我是當局者迷?那你說呢?”

方太妃苦笑道:“太後是當局者迷,我又何嘗不是?我先前也覺著這小鹿死而覆生後變得很古怪,可是又聽說,是因為徐太妃當日的教導,加上皇上對她另眼相看的,我倒也不好說別的了。”

顏太後聽方太妃說什麽“教導”,心底又浮現仙草在乾清宮指責自己時候的言行舉止。

她一陣的驚心,喃喃道:“不可能啊,總不至於……主子死了,卻教導出了個跟主子差不多的奴才吧……”

當夜,方太妃許久才去,顏珮兒卻給太後留下。

兩人更了衣,顏珮兒親自扶著太後上榻安歇,又給她輕輕地撫胸。

太後嘆道:“聽說皇帝留了那賤婢在乾清宮,還叫了許多太醫去給她看,這幅架勢,竟像是對待心肝寶貝似的,比對我都要上心呢。哼……叫我說,最好那賤婢就這麽去了,不然的話,就算是救了回來,遲早晚我也要她死。”

顏珮兒之前暗中詢問過跟隨太後去乾清宮的人,那些人雖閃爍其詞,卻也說的八九不離十。

聽說仙草當面斥責太後不配為人母等話,顏珮兒也是心驚肉跳。

顏珮兒自然知道仙草是個內有乾坤並非蠢笨之人,但是這樣一招,卻更加叫她意外:如果那鹿仙草是絕頂聰明的人,又怎麽會做出這種驚世駭俗的舉止?

畢竟皇帝向來賢孝無比,先前就算理政再忙,抽空也要去延壽宮請安,太後稍微有個不適,皇帝也是最上心的。

月前因是連陰雪天,小雪片子一陣陣兒地灑落,宮內的太監們時刻不停地掃雪都無法清理幹凈,可料想只是些雪片應該不打緊。

偏偏太後下臺階差點兒滑倒,稍微扭到了腳踝,皇帝便叫砍了負責庭院打掃的兩個小太監的腦袋。

若是哪個後妃或者宮女敢如此說太後的不是,以皇帝狠辣的性子,絕不會容許。

可是奇就奇在,皇帝居然對這鹿仙草“格外開恩”,非但沒有立刻處置她,反而因為她的吐血暈厥而頻傳太醫,上心之極。

至於那鹿仙草,她究竟是不怕死呢,還是事先篤定算到了……皇帝不會追究她?

顏珮兒大惑不解,坐立不安。

此刻聽了太後如此說,顏珮兒試探問道:“太後,皇上先前……跟紫麟宮到底怎麽樣?難道跟徐太妃他們宮內的人關系很好嗎,可我明明聽說,這鹿仙草之前對皇上很……”

太後眼神暗沈。

顏珮兒其實知道太後不願意多提紫麟宮,可是現在卻也有些顧不得,輕聲地又問道:“我總覺著,皇上對這鹿仙草如此不同,跟昔日的紫麟宮有關……太後您覺著呢?”

半晌,太後才說道:“皇帝……當年年少無知,那徐憫又是個內裏十分狐媚的人,恐怕用了些手段籠絡皇帝……”

太後的用詞十分謹慎,顏珮兒聽得卻有些異樣:狐媚?太後用狐媚形容人倒是尋常,可是把這狐媚的太妃跟少年皇帝兩個聯系起來,卻隱隱地有些刺耳。

顏太後閃爍其詞,終於又道:“皇帝給迷惑了罷了,至於這鹿仙草,興許她也跟徐憫一樣,之前的種種不過是裝出來的,現在才是她的本來面目。”

顏珮兒道:“太後是說,這小鹿姑姑,表面壯憨,內裏卻也很擅長狐媚的手段,這才把皇上給……”

太後道:“多半如此了。哼,當初她在宮內的時候,不還勾著皇上在梅園裏那樣嗎?可惜當時我大意了,沒放在心上。”

顏珮兒的心有些怦怦跳亂,忍不住抓住太後肩膀:“太後,皇上、皇上會不會對她動了真心了?皇上若是真的喜歡上她,那該如何是好?”

太後道:“胡說,皇帝多半是一時的貪戀新鮮,可再新鮮的東西,終究會變味。且這宮內最不缺的就是新鮮人。除非她真有那個本事,可以長長久久地勾著皇帝,可我是不信的,一來不信她有這能耐,二來,皇帝也沒有那麽沈迷女色。”

太後說到這裏又看向顏珮兒,嘆息道:“何況如果論起美貌來,這宮內誰比得過你?皇帝不過是吃慣了山珍海味,突然間想換個清淡些的口味而已。”

顏珮兒咬了咬唇,仍有些不大安心。

太後又哼了聲:“且她現在生死不知的,就算僥幸留了命,本宮也絕不會輕饒了她,皇帝如果不為今日她折辱本宮的這件事給個交代,本宮就一頭撞死在太和殿前,讓天底下的臣民百姓看看皇帝是怎麽對待親娘的。”

次日一早,太後跟顏珮兒才起身,外間便有太監道:“皇上駕到。”

太後聞言不由冷笑:“他還知道來。”

顏珮兒忙道:“不知道表哥是來做什麽的,會不會向太後賠禮?”

太後道:“只是賠禮我可不稀罕,除非是拿那個賤人的命來賠。”

說話間,外頭皇帝負著手,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。

顏珮兒細看皇帝,卻見他鳳眸生輝,龍行虎步,如玉樹皎然,落落光華。

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,總覺著皇帝的臉色神情似乎跟平日裏有些不同,至於哪裏不同,一時卻又說不上來。

顏珮兒忙迎出去幾步,屈膝見禮。

皇帝含笑看她:“聽說昨兒你留在延壽宮陪著太後?辛苦你了。”

“表哥,何必說這些見外的話。”顏珮兒垂頭道。

趙踞嘉許道:“知道你最善解人意。你先回去吧,朕還有幾句話要跟太後商議。”

不料太後聽見了,因冷冷地說道:“皇帝有什麽話還需要避著珮兒?可知昨日在乾清宮內,那鹿仙草羞辱本宮的時候,皇帝也並沒有叫人回避。”

趙踞上前跟太後見禮,道:“朕正是想跟太後說此事。”

顏太後道:“哦?你要說什麽?如果是要處死那鹿仙草,那你就說,如果是別的,你趁早別開口,除非你嫌本宮死的慢了。”

趙踞跪地:“太後這樣說,兒子著實擔不起。”

顏珮兒聞言也跪地道:“珮兒請太後息怒,母子無隔夜之仇,求太後讓皇上好生跟您解釋。”

太後看著顏珮兒,皺皺眉道:“這件事跟你不相幹,你起來。”

顏珮兒磕頭道:“太後跟皇上這樣,珮兒於心不安,太後不答應,珮兒就不起來了。”

顏太後見她磕頭,到底心疼,忙叫人扶著她起來。又恨恨地對趙踞道:“你看看,真正體貼你的人在這裏!你不好整珍惜著,卻去跟那心存不軌的人親密非常。”

趙踞不語。

太後道:“看在珮兒面上,你說,你是什麽意思?”

顏珮兒很聰明,見皇帝還不做聲,她就悄悄地後退出殿去了。

直到顏珮兒離開,趙踞才說道:“朕這次來,是懇求太後,寬恕昨日鹿仙草口出不遜之事。”

顏太後聽了這句,簡直氣滯:“你說什麽?你再說一遍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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